我们发现，在堆积的案牍之间，在敲响的法槌之下，在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，有无数让人赞叹拜服的东西……
先从一个故事说起：
我再次见到祁雨（化名）是在2018年5月。也许是过往的职业属性使然，法警将她带入被告席时，她看上去依然穿着整洁，面色平静。我说了句“这么快又见面了！”她的面色上现出一些羞惭，不久又复归于平静。这时我已敲响法槌，将庭审带入正常程序。在宣读起诉书的间隙，我想起了2018年1月在审判法庭与祁雨初次“见面”的情景……
一件普通的盗窃案：2017年10月的一天晚上，当时还是某知名酒店客房主管的祁雨，偷偷使用陌陌上认识没几天的一名男子的手机，趁该男子入睡后，通过“蚂蚁借呗”借款1万元并转入自己的银行账户。审判阶段，我考虑祁雨已退赔被害人损失并取得谅解，且其经妊娠检查已怀有身孕，拟对其适用缓刑。2018年1月庭审时，祁雨自述已于1周前流产。按当时的司法惯例 ，此时对其是否适用缓刑，在两可之间。思前想后，考虑到祁雨系初犯，且其怀孕流产也很可怜，怜悯之心占了上风，遂于当月22日对其“判处拘役五个月，缓刑六个月”。
2018年5月，书记员将一撂案卷抱来给我，说“那个靓女又来了”。我好奇地拿起起诉书细看，原来又是祁雨！这次她又用同样的方式窃取了另一男子12万元，而作案时间是2018年1月23日晚——我对其宣告缓刑的第2天！
这次合议庭对其判处有期徒刑五年。宣判之后按照惯例，我问她有什么感想，她说感谢警察把她关进来，当时自己已沉湎于网络赌博无法自拔，现在判了，反而内心很安静，像大梦初醒。寥寥数语，本无出奇之处，却在我心里掀起巨浪。我突然意识到：如果当初不是基于怜悯之心对其宣告缓刑，而是将其关进看守所，也许她会早日梦醒，会因被羁押而阻断后续作案的可能……
在这个案件里，我体悟到，“汝之蜜糖，彼之砒霜”，你对他人的悲悯，也许会事与愿违。刑事法官固然要常怀悲悯，但切不可泛滥。
第二个故事是一个接力挽救“折翼天使”故事：
9时40分许，一场特别的庭审接近尾声。作为审判长的我起身宣告“被告人‘鱼小白’（化名）犯寻衅滋事罪，判处有期徒刑一年，缓刑一年……”闭庭后父亲“鱼大白”快步走向鱼小白，将其拥入怀里，随后父子向审判席鞠躬致谢。这是2021年5月12日发生在我院第一审判大厅的一幕。
让我们看看在判决背后，司法机关怎样接力司法，为“折翼天使”赢得“归队”的机会：
触犯红线 花季少年“偏航”
2020年6月以来，鱼小白先后两次伙同他人将张某、李某殴打致伤，公诉机关以寻衅滋事罪提起公诉。我在阅卷时发现鱼小白是未成年人，即向市法援中心发函为其指定辩护人。那时张某已谅解，而李某尚在治疗中，未就赔偿事项达成一致。此后一个月，我先后十余次为双方“穿针引线”，不断弥合分歧，但协议未能达成。
3月24日，鱼大白于开庭前赶到并提交一份谅解书。原来一小时前，协议达成，赔偿5万元并取得李某谅解。公诉机关当庭调整量刑建议，建议对鱼小白判处有期徒刑一年，缓刑一年。
为强化亲情教育效果，庭前我多次与鱼小白父母沟通，协调其已离异多年的双亲出席庭审。庭审中，我决定休庭20分钟，让鱼小白及其父母以远程视频的方式在法庭 “团聚”。现场，“鱼小白”哭诉了悔恨之情，表达了对父母的思念。
合力挽救 拨正少年人生航向
然而意外到来，社矫机关出具评估意见，认为鱼小白缺乏家庭管束，自我约束力差，且有不良交友，存在再犯罪的危险，认为其不适用社区矫正。我将结果反馈给公诉机关，并建议其对自行开展调查。经查，父亲鱼大白为照顾叛逆期的鱼小白，已辞职返乡并在本市就业。公诉机关重申对鱼小白适用缓刑的建议。4月15日，我召集合议庭评议，对鱼小白取保候审，当日鱼小白即被解除羁押。
社区矫正 “掉队”少年再获希望
5月8日，我联系检察官走访社区矫正局，将新的事实反馈至该局。两日后，该局变更评估意见为鱼小白适用社区矫正。
5月12日，该案二次开庭。在判决主文里，我这样阐述：“青少年是祖国的未来，每一名未成年人犯均是‘折翼天使’。在司法过程中，我们应秉持教育为主、惩罚为辅的原则，有针对性地做好未成年人的教育、感化和挽救工作，促使其迷途知返、悔罪服判……”，并当庭对“鱼小白”宣告缓刑。
该案中，我不止一次想过放弃，但心里总有一声音告诉我，这个孩子还可以救一救。最终努力没有白费，各家司法机关接力司法，将司法机关的“担当精神”由各家“独唱”变成“协奏”，为鱼小白赢得了“归队”的机会。通过该案，我认识到，法官的悲悯心，在于保持法官的“温度”，体现法官的担当。
以上两则案例，是我从事刑事审判工作以来，思考得比较多的案件。
在社会大众心目中，刑事法官多是法庭上端坐如钟、不动如山的形象。然而，我们天天直面的，是社会的黑暗面，如同长时间地凝望深渊；我们剥夺的，是他人人身自由、财产乃至生命，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所以，我们要时刻保持如临深渊、如履薄冰的感觉，要常怀悲悯，要保持谦抑，要慎刑恤刑。只有这样，才能手施惩治、心怀悲悯，才能眼观黑暗、心在光明。
这样，是否可以办好他人的人生？这样，是否可以过好自己一生？我不知道答案，但我会沿着这条小径一直追寻下去……